近年来，随着无人机物流、城市空中交通（UAM）、载人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等新兴业态的快速发展，低空经济正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的新引擎。然而，这一领域的技术创新性与法律滞后性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刑事法律风险的防控成为行业发展的关键课题。本文从刑法谦抑性原则出发，探讨如何在保障公共安全的前提下，为低空经济创新营造包容审慎的法治环境。

一、低空经济刑事风险的多维解构

低空经济的产业链覆盖航空器研发制造、数据采集应用等多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可能触及刑事法律边界，呈现出显著的多维风险特征：

（一）航空器制造环节的安全责任风险

航空器制造是低空经济的基础环节，其质量安全直接关系到公共安全，若航空器的设计缺陷或制造瑕疵导致飞行事故，根据《刑法》第146条关于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的产品罪的规定，生产不符合保障人身、财产安全的国家标准、行业标准的电器、压力容器、易燃易爆产品或者其他不符合保障人身、财产安全的国家标准、行业标准的产品，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后果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即便不构成上述犯罪，但生产数额达到15万元的，相关企业也可能面临生产伪劣产品罪的指控。此外，知识产权保护也是重要风险点，若企业在研发过程中侵犯他人专利或商业秘密，可能触犯《刑法》第213条的假冒注册商标罪或第219条的侵犯商业秘密罪。

（二）数据采集环节的信息安全风险

低空飞行器在测绘、巡检等活动中常涉及地理信息采集，可能触犯国家安全与数据安全相关法律。根据《刑法》第282条，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要求行为人以窃取、刺探、收买等方式获取涉密信息。若无人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采集军事管理区、核设施周边等敏感区域的地理信息，可能构成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此外，违反《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等规定，非法向境外提供重要数据，可能触犯《刑法》第398条的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或第285条的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

（三）新兴业态的法律适用风险

低空经济的创新性使部分行为处于法律灰色地带，给司法实践带来挑战。例如，无人机配送过程中发生交通事故，能否适用《刑法》第133条的交通肇事罪；城市空中交通中的紧急迫降行为，什么情况下能依据《刑法》第21条认定为紧急避险等问题。这些问题需要司法机关结合技术特征、行为动机及社会危害性进行综合判断，避免机械适用法律导致过度刑事化，从而抑制产业创新。

二、刑法谦抑性原则的实践价值

刑法谦抑性原则强调刑罚的最后手段性，要求国家在其他社会治理手段无法达到目的时才动用刑事追责。这一原则在低空经济领域具有特殊的平衡价值，能够有效化解安全与创新的矛盾：

（一）为技术创新预留试错空间

低空经济作为新兴产业，技术迭代迅速，企业在探索过程中难免出现技术性失误。刑法谦抑性要求司法机关区分“创新试错”与“违法犯罪”，对于未造成重大危害后果的轻微违规行为，应优先通过行政监管、行业自律等方式处理。企业在无人机物流测试中因导航系统临时故障偏离预定航线等问题，若未造成实际损害，可通过责令整改、加强技术监管等方式解决，而非直接启动刑事程序。这种包容态度有助于保护企业的创新积极性，推动技术进步。

（二）推动形成阶梯式治理体系

根据《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等规定，我国已建立“分类管理、协同监管”的行政监管体系。刑法谦抑性要求司法机关尊重行政监管的前置作用，对“黑飞”、违规采集数据等行为，先通过电子围栏、飞行审批、行政处罚等手段进行规制，仅在行为具有严重社会危害性时才追究刑事责任。对于首次违规飞行且未造成危害的行为人，可处以警告、罚款等行政处罚，通过“教育+整改”的方式实现治理目标，体现法律的灵活性。

（三）促进企业合规体系建设

刑法谦抑性理念会促使企业主动构建刑事合规体系，将法律风险防控融入经营管理全过程。企业通过制定内部合规制度、开展法律培训、建立风险预警机制等方式，能够有效降低刑事风险。企业在制造环节，应建立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确保产品符合安全标准；在飞行运营环节，应严格遵守空域使用规定，落实实名登记和飞行审批制度。这种“合规即安全”的理念，既保障了企业的合法权益，也维护了公共利益。

三、如何在司法实践中把握谦抑性原则

在低空经济相关案件的处理中，司法机关需准确把握刑法谦抑性原则，确保裁判既维护公共安全，又促进产业发展：

（一）严格区分行政违法与刑事犯罪

司法机关应严格区分行政违法与刑事犯罪。若行为未造成实际危害后果且行为人及时改正，可认定为行政违法，处以行政处罚；若行为危及公共安全或国家安全，则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二）注重技术标准与法律标准的衔接

在涉及航空器质量、飞行安全等专业性问题时，司法机关应参考民航局等部门发布的技术标准，确保法律适用的准确性。在判断航空器是否符合安全标准时，可依据相关技术规范进行鉴定，力求严谨客观。

（三）探索多元化的责任承担方式

对于主观恶意较大，造成严重后果的犯罪，司法机关应当严厉打击；而对于主观恶意较小或没有主观恶意，且未造成严重后果的轻微犯罪行为，可对其采用训诫的惩罚方式，或建议行政机关处以行政处罚，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统一。对于初次犯罪且积极整改的企业，可依法从轻处罚，鼓励其合规经营。

四、初探低空经济刑事合规之路

参与低空经济的市场主体应从研发制造、飞行运营、数据处理等环节入手，构建科学的刑事合规体系，具体可从以下维度展开：

（一）研发制造环节的合规要点

1.质量安全控制

企业应严格遵守《民用航空法》及相关国家标准，建立全流程质量控制体系。在无人机制造中，需确保动力系统、导航系统等关键部件符合安全要求，通过第三方认证降低法律风险。同时，对于涉及国家秘密的技术研发，应遵守《保守国家秘密法》，建立涉密人员管理制度，防止技术泄露。

2.知识产权保护

企业应加强核心技术的知识产权布局，对专利、商标、商业秘密等进行全面保护。通过申请专利保护创新设计，签订保密协议防止商业秘密泄露。在合作研发中，明确知识产权归属，避免侵权纠纷。

（二）飞行运营环节的合规要点

1.空域使用规范

飞行活动应严格遵守《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提前通过官方平台申请飞行计划，避免“黑飞”。企业可使用电子围栏技术限制飞行器在授权空域内飞行，利用技术手段实时监控飞行轨迹，确保不进入敏感区域,从源头上防范违规风险。

2.实名登记与安全管理

企业应落实飞行器及操作人员的实名登记制度，建立完善的安全管理制度。对无人机进行唯一性标识，记录飞行日志，定期维护设备，确保飞行安全。同时，加强操作人员的培训，提高其法律意识和安全意识。

（三）数据处理环节的合规要点

1.数据采集与使用规范

企业在采集地理信息等数据时，应明确采集范围和用途，避免非法获取涉密信息。在合同中约定数据采集的区域和使用方式，确保符合法律法规要求。对于敏感数据，需进行加密存储和传输，防止泄露。

2.数据跨境传输管理

向境外提供数据时，应遵守《数据安全法》的规定，通过安全评估并遵守相应程序。企业可建立数据分类分级管理制度，对重要数据实施严格保护，防止出现未经授权的跨境传输。

（四）企业合规体系的构建

1.建立专职合规机构

企业可设立专门的合规部门或岗位，负责制定刑事合规政策，监督业务流程的合规性。制定《刑事风险防控手册》，明确各部门的合规职责，将合规要求嵌入研发、生产、运营等各个环节。

2.开展常态化合规培训

定期组织员工进行法律培训，结合低空经济的特点，学习相关刑事法律风险及防范措施。通过案例分析、模拟演练等方式，提高员工的合规意识和应对能力。

3.对外寻求专业律师帮助

企业可对外寻求专业律师进行合规化辅导，为企业筑牢法律防线。当企业面临法律纠纷或监管调查时，律师可凭借专业能力迅速响应，提供有效的应对策略，降低法律风险对企业的冲击，维护企业的合法权益和声誉。

结 语

低空经济的发展需要安全与创新的双轮驱动，而刑法谦抑性原则为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重要的法治保障。通过明确刑事规制边界、构建阶梯式治理体系、推动企业合规建设，我们既能有效防控安全风险，又能为创新发展留出空间。司法机关在案件处理中应秉持审慎态度，准确把握法律尺度，确保低空经济在法治轨道上健康发展，真正实现安全与创新的平衡，让低空经济这片“天空蓝海”绽放出更加璀璨的时代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