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手记——保住亿万富翁的最后一处房产

2020 09/23

澳门,东方拉斯维加斯,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和追逐者的狂热气息。以小博大的刺激和巨额资金的快感让坦哥沉醉。

“就是喜欢上了,后来就经常过去玩,离得也不远。”坦哥点起一根烟。袅袅的烟气日益上升,坦哥的生活却日益沉沦。“一开始都是赢的,第一次输了30万,后来想翻本,就不停的输,后来就开始和场子里的人借钱。”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等待坦哥的就是无尽的深渊。

输掉的钱和借款的利都是能吓退普通人的,但坦哥坚持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连输的钱和还款本息一起,坦哥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的办公楼、别墅、和所有的银行存款。还被贷款公司要求,将其为父母购买的位于苏中小城的一处房产办理了抵押手续。在当时,坦哥不觉得有什么,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身边的资源,他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东山再起。直到他的朋友帮他把最后一栋房产处置,而他却把一千多万的现金再次送进了那个销金窟。朋友们心灰意冷,离他而去,他才感觉到危机。

要有个了断。和赌博做个了断,和贷款公司了断,也和过去的自己了断。

坦哥开始收手,向周围朋友清偿债务。但在和贷款公司结算的时候遇到了问题。坦哥良好的信用此时变成了噩梦。贪婪的高利贷公司无视坦哥偿还的债务已经远远高于国家规定的本金和利息最高限额,要求坦哥再支付100万现金。而坦哥此时,已经从家资巨万,变成了身无分文。

高利贷公司是敲骨吸髓的,它们想到了坦哥的那处抵押房产。他们将坦哥的父母告上了法庭。

挣扎

“沈律师,我现在想要的就是把我给我爸妈的这处房子保下来,我答应给二老幸福的晚年,实在是难以对视他们失落的眼神。”这是坦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摆在我眼前的,是法院传票、起诉状、规范合法、无懈可击的120万元借款合同、房产抵押合同、坦哥母亲的亲笔签字。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是一起合理合法的民间借贷纠纷,仿佛坦哥的经历都只是传说,放贷公司万事俱备,只等生效判决强制执行。“我也问了我原来的律师,都说不行的,你再帮我看看,真不行,我也没办法了。”

放贷公司的诉状呈现了这样一个故事:张某某替坦哥清偿了一笔欠款,直接把120万元现金支付给了案外人何某,随后张某带着坦哥母亲到房管局签订了借款协议并办理了房产抵押手续。坦哥到期不能清偿。遂成本诉。

诉状看似简单,却暗藏了很多玄机。首先用自然人作为原告,回避了放贷公司作为原告的法律风险,其次是用向案外人指示交付和现金交付回避了款项交付的事实举证。作为曾经审理民间借贷案件的法官,我也惊叹于资本的力量和放贷公司的专业。

但我始终坚信,真相永远是真相。

我和坦哥围绕案情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对借款细节、还款细节、抵押办理过程、案外人与本诉的关联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也调阅了坦哥还款的银行卡流水、与放贷公司工作人员的微信聊天记录等。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不错漏每一处信息。

最终,我发现了一处破绽。

从聊天记录中我得知,放贷公司曾经给坦哥五个不同人员名下的不同银行的账户信息,要坦哥随意挑选一个账户还款。这是放贷公司便利“客户”的安排。

冥冥之中,坦哥选择的还款账户,是张阿红的账户。

而张阿红,就是本案的原告。

通过银行流水我发现,早在借款日之前,坦哥就向张阿红的账户打入了近400万元的款项。经过和坦哥及坦哥母亲的交谈,两人均表示根本不认识张阿红,办理抵押时也是三个人跟坦哥母亲一起回老家办的,她也不知道谁是张阿红。如果以上都是事实,那么张阿红可能就只是放贷公司的马仔,那么银行卡是否可能就是放贷公司办理并掌握用来走账,而张阿红并不知晓该账户的清晰往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账户中的资金往来差额就是本案的突破口。

我决定把这个口子撕开,并形成了抗辩思路。

我首先向法庭递交申请,要求案外人何某及原告张阿红本人到庭,以查清事实。原告方代理人给法院反馈,案外人与张阿红系澳门人,往来通行不便,不便到庭,且坦哥与何某的债权债务关系已经消灭,与本案无关,何某无需到庭,并提供了坦哥当时提供给何某的借条。结合对方提供的新证据,我向法官表示,案外人何某可以不到庭,但原告本人必须到庭对相关细节进行陈述,否则无法查清案件事实。最终,法官同意了我的申请,要求原告本人到庭。

庭审中,我陈述了几点抗辩理由:第一,原告与被告素不相识,不存在借贷合意;第二、何某的借条不能证明被告委托原告向何某指示交付了款项,两者不存在关联性;第三,大额现金的支付需要原告举证;第四,债务清偿后,借条仍在债权人手中违反交易习惯。

对于以上抗辩,原告代理人进行了回应,并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在可以向原告方发问时,我抛出了准备已久的问题:原告,除了涉案款项,你和被告及被告家人之间是否还有其他经济往来?请原告本人明确回答。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原告方的预料,张阿红本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并不时回头望向旁边的代理人,无奈这个偶发事件并不在代理人已知的信息范畴,法官见状也明确要求张阿红本人作答。又是一阵长时间沉默,张阿红涨红着脸,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没有吧。”

有这几个字就够了。我拿出了准备好的银行流水:“银行流水清晰显示,在借款日前,被告的儿子向原告账户打入了400万元,远高于原告声称的借款本金,且两者间隔仅一周,被告没有理由在无端支付了原告400万后却向原告借款120万;原告对120万的金额尚且提起诉讼,不可能对400万的金额反而记忆模糊,在原告与被告一家没有其他经济往来的情况下,我们保留对该400万的追索权。”

谎言终究是谎言,天无绝人之路,这个偶然的巧合成为了击碎谎言的救生锤和重启坦哥人生的金钥匙。

涅槃

不久,本案一审宣判,借贷关系不成立。十五天过去了,原告未上诉。案件终结。

半年之后,我和坦哥在北京偶遇。坦哥带着全家人在北京消夏,热情邀约我共进晚餐。席间,坦哥直言,过去半年,精神状态很差,也不愿与人交流,所以一直没和外界联系。经过这次诉讼,他彻底戒除了赌博的恶习,曾经一起打拼的朋友见此也都重新对他伸出了援手。现在他已经从颓势中走出,目前在帮朋友打理一家公司,重新踏上积聚财富之路。

“我不可能再重蹈覆辙,因为我现在对财富有了新的认识。”坦哥微笑着抬手给我倒茶,从他和家人们久违的笑容中,我看到阴霾退散,希望重燃。(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